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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诗

 
来源:汽车纵横 栏目:期刊导读 时间:2021-04-02
 
余幼幼的诗 过去与现在 如果地球大小是一粒米 太阳就是一个苹果 用望远镜观测 看见的只是苹果的过去 由于光的传播需要时间 不可能看到它当下的模样 苹果内部不断发生核变 地球上长出许多苹果 形状不同口感不一 但是它们被苹果的光线 穿透变为苹果 吸收了遥远的能量 它们因一个苹果的过去 而变成了无数苹果的现在 滑行的日子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 取下彼此身上的一颗痣 作为病情的点缀 沉郁的天 适合做手术 医生就是我们自己 手术刀是以爱的名义 搁置和生锈的 现在需要一块磨刀石 去使刀刃驯化 并先于我们感到痛苦 同时接受治疗的 还有暴露在阴天的生活 如台灯下一抹光晕 在领口间滑行 凉悠悠地 像钝器在脖子上掠过 几次三番 被记住的有我们 哽咽的频率和 不死的侥幸 还需要一块白布 掩盖康复后的失落 我们压着消失的尾巴 在地球上的每一天 并排着躺下 无法摇晃皮肤上的 任何一根绒毛 也无法参与自身的进化 从海边经过 汽车经过海边 像往常的汽车一样经过 我不知道这里往常是什么样子 平视的画面没有动 更像灰色水泥筑成的海 水是固态的 可以把人摔成粉末 粉末引发的扁桃体炎 不在喉咙里 而在海面上行走 走着走着它想游泳了 便往前一跳 海水裂开 真正的海水涌了上来 人烧起来了 人烧起来了 一时半会儿 也烧不完 人把人点燃 不是依靠火焰 而是愤怒 那道铁门内 有足够多的悲剧 将火势放大 人被燃烧时 的渐变色 能否嵌入光谱 被看见还是 被穿越 人燃烧后 是变成气体 还是粉尘 是回忆还是痕迹 是否能被触摸 被抬进风中 过自由的生活 人燃烧后的天 是空的 还是地面的倒映 人继续燃烧着 成为数不清的火种 成为碳和燃烧 他者的燃料 炉子永远不灭 人永远烧不完 扶桑的诗 晒太阳 阳台上 阳光那么好 像金水一样。 我舍不得离开,转身 脱下棉袄。我走到你的房间 把你的遗像 也端到阳台上 爸,我把你抱在我的胸前 让你也晒一晒 今天的太阳 在你生命的最后一个 冬天,最后三个月 你是多么爱,晒太阳—— 那天,在二姐家门口 太阳也像今天一样 我们俩吃罢了午饭 你说,“今天太阳好” 你说,“晒一会太阳,再睡觉” 你坐在门廊里的那把淡黄色木椅上 摘下头上的绒布帽子 明晃晃的太阳晒着你斑白的头 你隐痛的背 你热得把羽绒服的扣子全解开了 太阳晒得你眉开眼笑 你眯缝着眼睛深深叹息 “哎,真舒服哇!” 我站在你身后 用一把小木梳,慢慢给你梳头 晒着你的阳光也暖洋洋地 晒着我 爸,你的欢喜让我 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啊 爸,像那天一样 我站在你身后 今天,在咱们家的阳台上 咱们爷俩也一起晒晒 这个春天的好太阳! 我没有爸爸了 爸爸走了 我仿佛被连根拔出 仿佛被褫夺 ——这世上有一个最神圣的 词 一个最亲的称呼 从此,我只能默念不能 喊出声。 从此,我只能对着一张相片 (一张张相片) 默默呼唤:“爸,爸” 再也没有人,应答—— 我搜集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 我搜集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爸爸 把它们封闭在我的身体里 至少,让我留住这些记忆 当我的手不再能触抚到你手的温度 我搜集所有梦见你的梦 妈妈的梦。二姐的梦。 胖子小叔的梦。小姨的儿子强强的梦。 用这些珍贵的梦的碎片我拼接 你的灵 那缥缈的、远比星空图更为神秘的行迹 在他们的梦里我再次看见你 在他们的梦里我经历你的经历 于是,我达到和你相处——仿佛 没有离别,没有分开。 仿佛年幼的我牵着你的手 随你一起游历那一座座陌生奇异的城市 父亲的阳台 父亲的阳台摆满各种各样的花盆 精美陶瓷的,雕刻着古诗和花纹 (三十年前千里迢迢,坐着火车从宜兴运回) 简易的塑料包装盒 捡来的白色泡沫箱 一半用于栽花,一半用于种菜 栀子、月季、君子兰、海芋 与我同名的扶桑(一盆火红,一盆金黄) 辣椒、蒜苗、芫荽、西红柿 爬藤的扁豆和黄瓜…… 父亲每天精心侍弄,手指头沾满了泥 浇水、施肥、分株、减枝 有的喜阴,有的喜阳 几十斤重的大花盆,椎间盘突出的父亲经常 吭哧吭哧地搬上搬下 下雪时,还要搬入室内避寒 父亲患肺癌的最后半年,长居上海养病 电话中也从不忘记嘱咐 给花花菜菜们浇水 有时他忙完家里的活计,作为一种休憩 也会走到阳台上 打开窗子,左手叉腰,右手 夹着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静静打量着 他的这些绿色的孩子们 勤劳的父亲和他绿色的孩子们在一起 脸上总不知不觉,露出微笑的表情 阳台整日郁郁葱葱,阳光明亮 四季都有蔬菜生长,花朵盛开 就像他的心灵 父亲走后,阳台空落落的 花花菜菜们逐渐凋零 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还有 电视机的声音 那边 你去了那边,爸爸 就像飞鸟消失于天空 你去了那边—— 那边,从此有了你的温度 去年的雪 有些雪 一落下来就化了 一落到地上就变成 狼藉的雨水。仿佛那些水 是雪流的泪…… 每一场雪都像父亲的葬礼。自从 我们在一个落雪的日子安葬了他 每一场雪都落向父亲的坟茔 父亲像一片雪花落入大地 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我也很久不去看 镜框里他那张微笑的脸 今年是雪的荒年。 此刻,雪花在空中乱飞,像一群黑压压 失巢的鸟群 热腾腾的雪花扑上我的脸 雪花别上我的衣襟—— 我走在家门口 每天去上班的那条路上 我是天地间的一个孤儿 娜仁琪琪格的诗 神来巡视的潮白河 我知道,定有大的变化了 在这个清晨,我目睹了神的来到。 一场细润的小雨,是先行者 是洗尘,也是送来信息 站在曼妙、飞腾、雾岚缭绕中的我 又是被谁唤醒,辗转难眠的床榻 而后在清晨五点多起身,洗浴、更衣 燃香—— 在阳台上望去,看见洁白的云朵、涌满了 潮白河—— 是洁白的云朵,降落在了潮白河 我飞身奔去 而我来到,随着天光亮起,雾气稀薄 我看到远方,水面的波纹 漾动着微澜—— 凝神定睛,是几只水鸟滑动的小汽艇 它们回来了 它们回来了,潮白河就活跃了起来 就有了可爱的灵魂 我看到另外两只水鸟的缱绻、温存 看到更多的在远方欢愉 稀薄下去的雾,浓重了起来 从远处涌来、弥漫、包裹 升腾,我看见对岸的树林被缠绕 被拥抱,露出早春还未发新芽的树梢 整个河道,都笼罩在汹涌、飞腾的 雾岚中了。那些水鸟,河面上的渔人 消隐而去—— 东方天边升起的太阳是多么明亮啊 闪烁着朝气蓬勃的光芒 雾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太阳的光芒与雾气 弥合在了一起 我被拥抱,氤氲在了其中 我和万物一起,被氤氲在了其中 我的笑是从身体内部溢出来的 我的笑是从身体内部,溢出来的 在我向上扬起的嘴角,在一张春风扑面的脸上 我的笑在阳光奕奕的清晨 是晨露的光泽,潜行在树枝、草木间的 水木清华—— 当我举起手来,在一株桃树上触摸水珠 发现晶莹的液体,不是露珠,而是剔透黏稠的 蜜汁。猛然抬头望向很多的桃树 它们都骄傲地,举着晶莹的碧波 我明白了,那是从生命内部溢出来的 汁液、体香 是清晨的雾岚与朝阳的沐浴、润泽 焕发出来的珍珠 啊、啊,花仙子们就要在那水灵灵的帘幕后面 怡怡然然地,走出来了 多么美妙 在这个清晨,我和它们一起沐浴了天恩水泽 偶然发现了自然的真知 雾起潮白河 是画落到画里去了,是诗牵引出诗 当奶一样白皙的雾,在潮白河中 漂浮、飞腾,又把岸边的树木围绕 弥漫—— 北方的清晨,演绎着烟雨江南 我在凝神视听,在曼妙的世界中 每一瞬,都是万千的变幻 水雾与太阳光辉,弥合在一起 达成交融的默契 潜水的鱼儿、游动的水鸟 水中的苇草、岸上的树木 和沉迷的我,都被收拢在其中 那一刻 我诵咏出经文 为着与万物同在的赐福、润泽 呵,春天啊 我听到了疾行、奔涌的 浩荡—— 神布道的傍晚 傍晚降临在潮白河,我牵着女儿的手 在河边散步 看到玫瑰色的光,落入河水 那些晕染的光芒,在悄悄扩散。 安谧、祥和 神秘的光在平静的水面上 扩散。涟漪荡漾 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又是一个 此起彼伏—— 是鱼儿的舞蹈,它们欢喜、自在 飞身跃出水面,又迅速落回水中。 “它们或许是在甩子,早春正是鱼儿孕育之时” 我对女儿这样说时,牵紧了她的小手 这是神布道的傍晚。 万物都被感召、启示、庇佑 玫瑰色的光晕,继续扩散 水天弥合—— 雪从祁连山而来 洁白再一次,弥合了人间 雪,在夜晚,悄悄来过 清晨,我在祈祷中抬起头 鹅毛飞雪 大片、大片,在旋转 在降落—— 壮阔、迅猛 颠倒了时空,洁白的雪 疾驰、浩荡,是天神的降临么? 我无法再用,飞舞的蝴蝶、盛开的梨花 来描述 当我破门而出,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 无边的空、无边的静 “疫情严重,到了紧要关口,多保重!” 信息从天边飞来,落入洁净的雪中 我扬起的头,被打湿 沁凉的液体,滑过眼角、滑过面颊 在深陷的梦中,我听到有人说 这雪是从祁连山而来 康宇辰的诗 冬草坪 在冬天的黄色草坡上,远方人忍住了 略为复杂的咏叹心。她的母亲还陪着她, 像她的童年还赖着不散,薄薄的安全感 是多么醉人的事情,人生的落地生根 要选择哪一片草地?碧海青天夜夜心 是古诗里的旧故事,向家庭索要巨额学费 的老孩子不懂事,难道要出国就医? 亲戚妯娌的事情难过微积分,我亲爱的家 亲爱的父亲母亲,此刻我庆幸我还算懂事, 宜家宜寿地这么过下去,在中国的大地上 让你们轻松。可你们不轻松,责任担太久 就难于放手。啊,我亲爱的父亲母亲! 我去温暖的会议室接受选择,学术生命 也希望过在此地续命。四川这样瞌睡、安神 贴肤贴体的润泽,让我更想念北京的某一人。 看到今天的我,抗冻、抗压、抗摔摔打打, 难道就是成都送出川外的那个病孩子? 啊,矫情一点,可以流下个人兴废之泪, 倔强一些,就去一所机关实践艺术上位? 或者,温和派,弹入大学轨道练心性修为? 冬天的草坪还黄黄的,面试的时间还差 半个钟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些年我们因果福祸的也这么过来了, 谁不想长大,在冬草坪上直起草的脊梁? 明灭的灯烛 爱情是个大题目,简明当学优衣库。 北清人才可以来此地,有高新区户口了, 摇号买房就不远了,你的年薪不低了, 在成都也算中产阶级了。生活啊生活, 多希望你永远那么条理清楚。我争辩 练就的语言功,突然就才华无法施展了。 然而你是我的家,我的魂,要看你飞花 飞满城。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份孤独。 我有时候踏踏实实地劳动并且感到, 我的生活会一点点建筑起来,那笔立的 石头林,内部有多么顽强而用力的玲珑心。 十分冷淡,一曲微茫,人生的苍凉境界 属于每一个落花人吗?成都更相信麻辣烫。 京城风光好,风光旧曾谙,日出日落的 校园和故事们,就要被永远地埋没么? 唯恐你明灭如灯烛,我为你记下流水账。 青年不怕 那些你够不着的offer漫天飞, 待就业人口抑郁时就用奶茶解忧。 北京啊北京,它比五环多一环。 它的四世同堂,它的福禄寿喜, 搅拌在你一抹黑的意识里。站得笔直 难道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快乐的银行 早在青春烂漫的日子就已经取空。 你费心费力地攀爬,可能是重复的 沉闷的悲剧。几年的好感算了吧, 一生是有那么多薛定谔的爱, 你一定要学会耍手段,小跑跟上 这些社会人的社会相。愤怒的年轻人 据说是偿还未来债券的新希望? 你要怎么把一个知识分子的愤怒 转化为规范的生产力?你的劳动终归 是词的劳动啊。我们国家里不生产的人, 不创造实体财富的人,智力泡沫泛滥的 人啊!你们苦闷了自己是否也推进了 历史的列车呢?历史不过是一次叙事, 叙事不过是发生在语言里,而语言 可能帮你们稳妥地活?大人物的逻辑 草民不懂。可你说爱是爱的表演 姑娘就有点心凉。经历了着陆的事故 以后,磕得花花紫紫的青年女学者 抬头望月亮。月光能把你重新洗净吗? 你拥有孤傲的童年、犬齿的青春 和屁民的美好想象。可人间正道是沧桑。 倾向 倾向没把一篇论文写完就冲动于下一篇。 或倾向于没有题目,忍受未塑形知识的长期煎熬。 倾向对着世界挑剔又拥抱,在怨愤之中腾挪 于平衡的体操。倾向于哭了又笑, 还没揩尽泪水就完成了一次自我间离。 倾向于寒冷地判断但是热烈地犯错。 倾向于不完美的诗甚于诗意的不完美,强迫症 倾向于一遍一遍地照镜子,改错字,实践没有人 在乎的风度,并回忆若干年前的措辞失误。 倾向于因过于自爱所以自损,倾向于没有信心 但坚持自我修为的可能,倾向于被世界惊吓的常态。 倾向于怀疑人性的底线和上限都没有弄清。 倾向于失望和失败,但不施行强迫性的生活方法, 倾向于受害而不是迫害,倾向于预先放弃 以避免不美丽的担惊受怕。倾向于空想友谊 多于技艺娴熟的社交,倾向于批判的锋利 多于明哲的缄默。倾向于把人生活成错误集合 但却是不需要后悔的,倾向于豪迈地发愿爱 每一种凹凸不平的人性。倾向于没有及时止损 却让失血的歌喉变美,倾向于穿越人间而没有伴侣, 但一旦希望从理解或误解中升起,就去相信。 黄玲君的诗 鹊华秋色图 花骨朵,一座山的名字 山下,华泉,花泉 离开之后,在内心生长 那从扁鹊山顶借来的钢蓝色 如同记忆的尖锐鸟鸣 贯穿你的身体,你甚至可以说 这只是一场存在于身体内的旅行 而往昔熟悉的舟楫穿梭其中—— 水泽之间,高高翘起的船头,撒网的人 从左至右数,一共五个 恰好,荻草丛中的羊儿也有五只 只有那些茅屋前的树,它们是不同的 枝条或垂或扬,颜色或红或赭 远近枝叶触手可及 或者,它们来自另一重真实 令此后五百年和八百年的光阴静止 鹊桥上,皇帝之眼看到落差 只是,河流不会长时间舍弃故土 要学着用注意力 把秋天从现实中挪开 所谓的思乡也只是水泽的记忆 要经验另外的更深远的路径 你得花时间审查 奇怪的鱼儿也会从水中跃出 验证是必要的 如同两段清醒中间梦之必需 颜集虞姬沟虚拟 必须越过垓下死亡屏障 才得重回起点? 剑是沉重的物什,适合毁弃草丛 略过项前曾经的绽放 所幸亏空都已得到填埋,现在 万物又都趋于平等 虞姬故乡颜集 也被人称为花乡 触目所及,是四月 花木的繁茂,空地上 虞美人花朵热烈地开着 倒春寒,导致花期延长了 花卉亦通往另一个世界 与美人相互幻化 东风里,虞姬的白色雕像 被漫天飞舞的柳絮簇拥 一个小女孩正拍照留念 正午阳光直射,虞姬沟 流水得到照顾,之后 再从虞姬桥下蜿蜒流向远方 二月之殇 一场劫掠过后, 山坡上,折断的树木随处可见。 两棵碗口粗的青冈栎倒卧路旁, 暴露新鲜的泥土和纷乱的根须。 山阴处积雪如盐, 记载上一次的暴雪。 而更多的劫掠发生在内部—— 所经之处,一片新萌的绿柳之间, 间或有一两棵光秃秃的树木 在这个春天显得如此怪异, 僵立的枯槁,似陷于一道 冬眠咒语,不再苏醒。 曾经饱胀的汁浆,随着绵长的根, 消失在地下深处。 劲风中,枯枝,像在回忆, 又像在招魂。 苏东坡的芡实 这个冬天,你每天 煮食几十颗新鲜冷冻芡实 青壳弹牙的白米,带来喜悦 也许这种嗜好 一直都在诗人身体内蛰伏 北方南方的差异,表现在芡实上 咀嚼的区别,惭愧很晚才会察觉 深秋后,落贬的苏东坡 抛煮熟的一粒于口中 缓缓含嚼,鼓漱满口唾液 徐徐咽下,旁观者不忍视睹的一幕 人们似乎更愿意观赏彼外风景—— 百亩池塘,水面上 鸡头米,巨大的绿色圆叶 发自甜美的果核 深埋于看不见的泥土 夏季夕辉中寂静生长,在 人们的无知之知中,在早晨 清凉澄澈空气中绽开了红色花 山中 山上的野猕猴桃兀自成熟了 浑圆。甜蜜。汁浆饱满 灰暗的外果皮是泥土的颜色 而我们一无所见,匆匆走过 春天时,它把藤蔓垂直举升 到高处。那些心形的小圆叶子 它们明年还会再度开花 现在,冬天快来了 我们注定要空着两手,走出大山 随着那些溪流,走向外面 只在内心,撷取一片山林的空寂 一年中,山上最后的好天气 不远处,一棵乌桕的叶子 正在变红。早晨上山时 盘山公路皮鞭一样抽打着 山,就像一只倒旋的陀螺 黄昏后,它安静下来 和我们一起,陷入巨大的寂静 路亚的诗 风雨欲来 不过是天空,恒久存在的天空 此刻戴上了形状畏怖的铅灰色面具 布满隐喻,却找不出破绽 不过是红绿灯,是常见的灌木 但陌生人涌来涌去,陌生的气息攒动 如此逼近。每一张脸在街头凌乱 街边的墙上,伊壁鸠鲁捧着咖啡听评弹 柏拉图在观前书店里,有完美的一生 唯有一阵狂风,洞穿行人的梦 唯有迎面而来的女孩有明眸善睐 粉色口罩把脸蛋捂得严严 一只白鸽划开她耳边的空气,飞向远方 路边的乞丐得到我所有的零钱 他喊我一声菩萨,我的步子就晃一下 唯有佛陀俯视人间,暴雨来临之时 他发出了怜悯众生的大光明 大梦过半—— 退潮的海滩上 海水吐出未经消化的贝壳、泥螺、海草 放下此生来过的信物 黄昏的暖光投射在它们身上 海滩如曼荼罗净土圆满 路过的爱人捡起它们,询问大海: “你有没有好好爱过,全力以赴?” “我在沙滩上一次次写下情语 可是你看,可曾留下过痕迹 咆哮是无用的,只需扔掉 然后接纳,接纳所有视若珍宝或厌弃的 贝壳、泥螺、海草,直至海面无漏 这是我一生的练习。” 夜色降临,海水吞下它们 继续练习着完全接纳的能力 镜中人 一个人的黑是亲密强悍的暴徒 包围我,打开我,窒息我 一早还魂,我带着黑眼圈 紧握拳头对你尴尬地笑: “要笑得灿烂 让世界黯然” 那是过去,我命若悬丝。许多东西 逼迫我,蛊惑我,唯有你放弃我 我誓与你为敌,常常无缘无故砸向你 你不是模仿我破碎,就是默不作声 珊瑚般的情绪在你脸上增生 我整夜的燃烧和呓语,无处隐遁 你其实早已洞察。女人中 只有你,自始至终宽容我,欣赏我 我的伤口,只有你,陪着疼 你熟悉我每一处褶皱,每一处阴影 如今,当我一丝不挂站在你面前 你再多的赞美也让我羞愧 人到中年,我终于和你和解 刀子 一想到生活,刀子就出现了 风是刀,雨是刀,时间是刀,你的眼神是刀 纷飞的刀子,让日子倾斜得越来越快 有时,我给刀子读诗,使它们柔软 有时,刀光一闪,我来不及收藏 有时,刀子突然出鞘,这凶险的时刻 是流水喧哗的时刻,是一击就碎的蛋壳 这时,词语就是我的刀,我狠狠地掷出它们 但时间这把刀,一定在深夜被偷偷磨过 每早我睁开眼,就被亮瞎,被击伤 ……说到底,我并不关心别人的刀子 只一心收藏着自己的刀,流泪的刀 活着,就是一把把刀子藏起来的过程 一阵风吹草动 我不能再躲在阁楼里 在秋虫的鸣叫绝迹于我的贪睡之前 在花朵们撕碎自己的诗稿之前 我要去看它们 一直爱着我这个病人的它们: 草木虽歪斜,河水也不安 每一片与我握手的叶子都带着寒意 但不远处,弧形的冬青正幻化成一群马匹 岁月是个魔法师 曾将我身体里的花朵变成一块块石头 如今,又把花朵们还给了我 真好。我知道我的生活刚刚开始 夜鱼的诗 她听懂了 老雷蒙德喝了一辈子酒 之后他的儿子,又一个雷蒙德 继续喝,和上一个雷蒙德不同的是 除了同样的艰辛,儿子喜欢写点东西 我试着用作家雷蒙德习惯使用的 简单朴素的语言 向一整天闷坐在身边的母亲讲述 一个人的命运 我讲了洗衣房,一个大男人的崩溃 他排长队等候,拎着的洗衣筐,那里头 孩子们的还有他自己的脏衣服搅和在一起 不管听的人懂不懂,我继续说: 他唯一的拯救是能坐在书桌旁一小时 也许那一小时提醒了他存在的意义 除此好像也没别的可讲了 我叹了口气,将雷蒙德·卡佛放进了书柜 母亲似乎也听懂了 跟着叹了口气 花耳朵和临终之夜 花耳朵被大帆布袋拎来了 雪白的身子下,垫着 花花绿绿的软枕和毛毯 我们打算在此守夜 重症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区 光秃秃的金属椅 凉且硬。它探头瞅了一眼 继续蜷缩进袋子里 而临终之夜的降临,如此措手不及 围着它抚摸的几双手 突然全部撤回,懵了的人 眼神空茫,纷乱了好一阵之后 才发现,它竟从始至终未出一声 阿弥陀佛,也算有缘 母亲看着它降生,它送母亲离去 “此夜可能有灵魂依附它,要善待。” 大哥说的这句话让我再端详它时 顿觉它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有种让人惊骇的光泽 两只黄耳朵哀伤地耷拉着 一个月后,花耳朵送给了 一位需要安慰的朋友 我们时常相询,但至今 再也没有见到过它了 红砖楼 红砖方正厚实 构建的护佑,足以使 一群躁动的少年耗完他们的青春 我曾绕着它疯跑得忘乎所以 手扶红砖,墙内传来那么多 琐碎的日常。也有剧烈对抗 ——狠狠摔门 等不到第二个黑夜来临 又乖乖低着头返回 我们时不时地推搡,蹭着踢着 在它身上乱涂乱画 往某个单元门洞里丢炮仗 石子飞弹命中窗玻璃 噼里啪啦,粉尘簌簌不及落定 自从楼栋里的疯子,将他惨白的脸 突然挂在窗框上 红砖楼又莫名陷入凄迷 但这并非使它彻底倾圮的原因 陆陆续续的叛逃也不是 多年后,我们事不关己,冷冷的一瞥 对它来说才是比铲车更早到来的致命一击 除夕夜的青烟 从来没想到,越精致的歌舞 越刺耳,越搞笑的相声小品 越像傻子的剧集 从来没想过零点转钟时分 我们会冒着冷雨 在空荡荡的小区弯下腰去 在湿漉漉的地上,我一笔一画 写母亲的名字,她去年十一月过世 点燃香纸,青烟升起 像神,无声无息地来,又软软飘去 这个除夕啊,我从来没想过死 会带来死,而死也能拯救死 为此,我一次又一次,深深弯下腰去 风卷空城 起风了,风穿过被封锁的小区 穿过健身器材呆滞躯壳的空隙 撕扯悬挂着的各种警告条幅 又冲着一棵自我静好的花树狂吼 风冲上大街,拍打一排排闭锁的大门 风从一辆殡仪车旁 从一名凄厉叫着妈妈的女孩头顶 呜咽而过 风卷过大桥,舔吮了一下虚张声势的钢索 继而轻松席卷了彼岸的灯火 而彼岸灯火也是虚设 街巷纵横着浪费着 一座城唯江水汩汩流动 一座城唯有风,时而哀叹时而怒吼 想要叫醒无边无际的空旷与沉默 莫卧儿的诗 写作时刻 事实上他一直没有注意她 举着水龙头给花木浇水的园丁 手臂的起伏并非完全 依照植物们生长的高低状况 这让她想到写作时,最初或许 朝着某个方向,但在行进过程中 词语时常会挣脱轨迹 以最富于想象力的方式飞驰 排列出多数时候令作者都惊叹的结局 水珠继续在叶子上俏皮地做着 各种不规则运动 园丁已走远,有人站立原处 巨大的热浪中悬浮着 一块足以容纳思索的清凉 遗书 一种叫夷陵虫的动物遗迹化石 在湖北被发现 证明了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前 埃迪卡拉纪的动物们早已做好准备 历史如同无边长夜 如果没有传世书籍的点点星光 照亮夜空的某些角落 后世的人将永远在黑暗中摸索 但绝大多数生命并不具备 在他的时空留下痕迹的能力 能做的或许只有阅读一封封前世遗书 深嗅其中气息 为拥有记忆的现世心灵照亮一段孤旅 或是留下些许轻微的划痕 秋天的树 被修剪掉遮挡在人行道上的枝叶后 它们重新回到围栏内部 自身的位置站好 看上去和从前有些貌合神离 经历过春夏的狂飙突进期 秋天的树更像晚年歌德 已不屑满树洛可可风格的华丽果实 只是尽情伸展枝条 试图连通宇宙和内心的声音 为迎接生命即将到来的静穆 提前做好准备 葡萄酒博物馆 在古埃及一出生便拥有水晶光泽 和鲜血颜色的液体,令饮者迷醉 被视为此生前往来世的渡桥 古希腊文明圣殿中的一道彩虹 奇迹般与利剑相融合 为发出巨响的古罗马战车抹上润滑剂 当查理曼大帝让这个古老的酒种 在欧洲流遍芬芳时 大胡子叔叔没想到自己会成红桃K原型 为地球上各色肌肤的居民 画下童年生动的逗号 储藏室缥缈的灯光轻易就把思绪带远 有人以手轻扣橡木桶 砰砰声像休止符,像心跳 宣告一些事物终于站立在时间之上 大雪还没有落下来 预报说会有一场 自西向东的大雪经过本城 她烧九十五度的水 沏一壶熟普洱 十二月,一年中的各种滋味 都在醇厚香气中和解相爱 大雪还没有落下来 她去了厨房择菜 从南方来的紫红菜苔娇嫩无比 让人想起快忘记的旧疾 不经意触碰又会脆生生地疼 铅灰色云块低垂着头 大雪还没有落下来 她早早上了床铺 看一本英文小说 书中女孩觉得人生凄苦 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无法穿透 翻了几页美术史 中世纪的黑暗时代 似乎神权蒙蔽了理性 但狂热的宗教分子完成的艺术形式 为后世留下了令人震惊的遗产 大雪还是没有落下来 它正从遥远的几个世纪前 马不停蹄行进在赶往今夜中国北方的路上 许劲草的诗 心弦上的咏叹调 情人节前夜,雪花擦净了天空 月亮像一颗不完美的珍珠 木梳子在母亲手中,清风拂过草原 汽车呼啸、乌鸦哑哑越过寒冷 从嘈杂中,辨听纯净的音色 天穹渐暗,珠光笼罩着世界 野鸭自藏身之处飞来 (它们竟然会飞) 三五成群,到低浅的人工湖 享受夜晚的柔波 月光有着舒适的36.5度 偷偷在我的肌肤上跳舞 当雪花宝宝盖起了雪被 它会变得更清冷 和风儿一起飞 梳理草木的羽毛 注入疗愈的力量 填满大地的沟壑,隐秘的细纹 曾经的伤痕开出音乐的果香 是谁,在耳畔窃窃低语 告诉我,要永远做一个少女 永远让心轻盈地,随时可以起飞 飞向那颗珍珠做的月亮 银白色的天鹅 雪花编织着大地 少年们身着白衣 月亮捧在手心 赤脚走来静默不语 赤脚淌过冰冻的溪水 银白色的天鹅在岸边致意 少年们高高举起—— 皎洁的月亮,大小不一 阿门——阿门—— 伴着少年的祈祷 月亮发出咚咚的声响 银白色的天鹅开始了歌唱 呼唤的歌声令大地苏醒 赞美的歌声已绿树成荫 白衣少年虔诚的目送 月亮缓缓升向了天穹 自由的变奏 少男少女头发枕着头发 柔软的围巾垫住椅子扶手 两人轻轻依偎着,听郎朗的弹奏 今晚的他不再像几年前 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 饱满的情感都留在了这里 从前,我多么无畏 任何音乐都敢聆听 当我尝试弹一个简单的和弦 手指便溃不成军 但我始终保有乐观的心态 舞台像一块发光的金币 母亲希望生活于我 像欣赏一场音乐会 只须安静地欣赏 (心无旁骛、无所负担) 轻柔的旋律,欢快的起伏,热烈的喝彩 她希望我当个旁观者就好 不用经年累月艰苦的练习 不用费尽心机抢一张入场的票券 就这样安静地 看着少男少女,轻轻依偎着 听一首自由的变奏曲 过往,序章 圆形舞台铺满漆黑锡纸 像一块高度腐烂的月亮 几个怪异的人 默不作声走上来 站定,俯身,把纸撕得稀烂 白肉露了出来,如初雪 月亮获得新生 台上的人时多时少 奋力念着独白、对话,叫喊 肢体竭力地对空气说 我是我,我是一个优质的演员 光脚的人,黢黑的脚印蹭得到处都是 月亮变得更加真实 台下的人经常被诱骗 明明看着一出戏 偏要入戏,跟着哈哈大笑又痛哭流涕 上半折是欺骗、陷害,剥夺权力的悲苦 下半折是愤恨、复仇与最终的宽恕 戏是好戏,人亦是好人 困局、瓶颈、欺骗、禁锢,看似无路可走 也许才是生活赐予的,涅槃的良机 那并非真正的坏事情坏运气 那是好事情好运气 是序章,属于未来的一段过往 从未发生 星星变作了萤火虫 在白色的芍药花上起舞 握着蜜蜂的剑柄 挑起漫天的雨露 它们三五成群,歌唱 赞美一种很明亮的颜色 带着朦胧的情愫 牧人的笛子和啾啾鸟 谁的谜语更动听 水晶和冰块混在了一起 在甲虫的花园里闪闪发光 恼人的雷声催熟了果实炸裂 雁群在欢快的雨水里跳舞 树叶伸出灵巧的手指计算着一组等差数列 过程甜蜜又不安 短暂的爱情像手心里的冰块 热情过度释放 许多冰凉的泪 固态拥有了液态美 便拥有了远行的渴望 植物死去又复生 绿色再次爬上了窗棂 柔软的小腰肢向我示好 殊不知别离将至 在秋天一个最丰盈的日子 我将搬到不远处,那里有另一扇窗户 种着不同的植物 今夜在梦里 我会告诉小腰肢,断章并非终曲 我们要歌颂某种流逝 雷鸣般的掌声也终将响起 之后,归于平静 就像,一起从未发生 阮雪芳的诗 雪野 冬日在寂静的峰峦 落成一枚野果 松鼠敲击石头的门 寺院 铺开餐桌上未见的事物 闲云,野鹤,一尺樱花 袅袅钟声 语言修建起来的窄道 通往何处 苍竹中空 面对世界不言 院子里的榉木 在封闭的大雪中 轻声唱合 天地苍茫水墨 热爱 从前霜降时我注视内心的空白 现在你教我触摸消逝的花苞 雨水是一种语言 阳光也是 湖泊的水分子与晴天的星辰 搬运生命的秘密 看这世间狼藉而 仍有初生之物令人欢喜 醒 尘埃在光束里 它体内的种子搬动一座教堂 细雨飘过空旷的大街 仿佛所有移动 都在证明荒芜的静止 钟楼上 时间改变人潮的方向 穿过大街的身体 像一颗颗药丸无声地溶解 经历并未存在 白色记忆自来梦的中伤 我们醒着 不说话 信 早晨下雪了 山谷里梅花若有若无 闹市偏居一隅 路边弯腰铲雪的人 提着豆浆跨上电车消失的身影 羊肉馆子里 消失在热腾腾面汤上的脸庞 从一座老建筑 传来的小提琴独奏 钟楼上看不见的年月 和楼下往来的人群 这所有时间里的遇见 覆盖着绚烂的语言 纯白是世界的 也是这一封信 无法对你说出的部分 庚子春 这样灰冷的天空 足以令我们潜到水底 去听枯荷的信息 淤泥里遗失之物 残骸沉下之前的挣扎 水波一圈圈浮升 春天从一只午夜的蝙蝠体内 发现军机和病毒 隐匿的集体 一个名字像伤口 突现出来 它将诚实地服从生活的盐粒 尝试真理的苦味 萤火虫 时间蛰伏身上 未捕捉的光亮 孩子的眼睛看你 他眼里的影子在草地燃烧 童年的夏天创造一只萤火虫 黑色的食物 露珠在嘴唇的绒毛上滚动 世界的捕萤网坠落 高窗下翅膀的拍打声 人在许久以前 出生,成长,离开 立场 黑暗需要公示在众眼之下 阳光的暴力使影子叠生 选择灰色地带,并不使你 比一只木偶更有立场 狂怒、争执、沉默 也没有使你比一只忙碌的蚂蚁 更明智 天空需要清理它的羽毛 所以雪粒飘下 树木需要抚养它的幼子 所以落叶坠地 梵净山 再静一点,夜从自身的微光 里闪出 一些事物 比我们 胜任这个世界 清凉的峰峦这里 每块石头轻敲大地之门 每棵树耸向看不见的穹顶 每头猛禽修练自己 每片草叶从空气中提取生命密码 每一个你在不同地方 褪去时间的肉身 有什么在缓缓拢集 如星云静静环绕 如暗物质慢慢解体 断送 去唐朝折梅 去汉代习剑 我们向古人学些什么 从石中取火,壳上占卜 我们知道些什么 老虎绕不出斑纹的樊笼 狐狸皮下杀戮的意志 幼鹿唇边远古的春天 细雨杏花,村庄 和死亡,一种悲伤 暗里的锋利 钟鼓楼上击鼓的人 马厮里喂马的人 抄心经的人 写下的东西 与难以表达的内心纠缠在一起 看那庭院深处 被抛弃的灰烬 我们是否围坐在火堆旁边 谈论精神之物 地铁 路上的马车永远是同一辆 嗒嗒声在细雨和阳光下奔跑 马车上人们的脸,盛开又凋谢 现出又消失 扬起的尘埃带着轻微的悲伤 路上的马车是满载而行的马车 永不停下的空马车 天空 布满星体幽灵的天空 新生儿啼声的天空 闪电、雨和雪从上面下来的天空 亡灵终要归去的天空 降生过帝王,也下放魔鬼的天空 白头芦苇、大雁翅膀的天空 桦树和苦楝树 东方人的天空 士兵在战壕里负伤的天空 工人在流水线遗忘的天空 长城的天空,巴士底狱的天空 洪灾和干旱的天空 三叶虫的天空 单细胞的天空 原始生物梦游过的天空 一个不变的天空罩住永远演变的天空 我说的天空 乌灰,桔色,铅块似的 一面敲碎的镜子 思想将我带向身体 生活最小的元素 心灵的闪电 空虚随物赋形 我喜欢这样,思想将我带向身体 种子、颗粒、根部 喜欢这约束 和解禁 喜欢猫 成为它绿色迷魅的 影子 喜欢传说、钟楼、野物 随时间流逝的事 喜欢成为一个 不相干的词 一阵短暂又热烈的雨 仅仅一刹那 和你发生 必要的关系 余幼幼的诗过去与现在如果地球大小是一粒米太阳就是一个苹果用望远镜观测看见的只是苹果的过去由于光的传播需要时间不可能看到它当下的模样苹果内部不断发生核变地球上长出许多苹果形状不同口感不一但是它们被苹果的光线穿透变为苹果吸收了遥远的能量它们因一个苹果的过去而变成了无数苹果的现在滑行的日子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取下彼此身上的一颗痣作为病情的点缀沉郁的天适合做手术医生就是我们自己手术刀是以爱的名义搁置和生锈的现在需要一块磨刀石去使刀刃驯化并先于我们感到痛苦同时接受治疗的还有暴露在阴天的生活如台灯下一抹光晕在领口间滑行凉悠悠地像钝器在脖子上掠过几次三番被记住的有我们哽咽的频率和不死的侥幸还需要一块白布掩盖康复后的失落我们压着消失的尾巴在地球上的每一天并排着躺下无法摇晃皮肤上的任何一根绒毛也无法参与自身的进化从海边经过汽车经过海边像往常的汽车一样经过我不知道这里往常是什么样子平视的画面没有动更像灰色水泥筑成的海水是固态的可以把人摔成粉末粉末引发的扁桃体炎不在喉咙里而在海面上行走走着走着它想游泳了便往前一跳海水裂开真正的海水涌了上来人烧起来了人烧起来了一时半会儿也烧不完人把人点燃不是依靠火焰而是愤怒那道铁门内有足够多的悲剧将火势放大人被燃烧时的渐变色能否嵌入光谱被看见还是被穿越人燃烧后是变成气体还是粉尘是回忆还是痕迹是否能被触摸被抬进风中过自由的生活人燃烧后的天是空的还是地面的倒映人继续燃烧着成为数不清的火种成为碳和燃烧他者的燃料炉子永远不灭人永远烧不完扶桑的诗晒太阳阳台上阳光那么好像金水一样。我舍不得离开,转身脱下棉袄。我走到你的房间把你的遗像也端到阳台上爸,我把你抱在我的胸前让你也晒一晒今天的太阳在你生命的最后一个冬天,最后三个月你是多么爱,晒太阳——那天,在二姐家门口太阳也像今天一样我们俩吃罢了午饭你说,“今天太阳好”你说,“晒一会太阳,再睡觉”你坐在门廊里的那把淡黄色木椅上摘下头上的绒布帽子明晃晃的太阳晒着你斑白的头你隐痛的背你热得把羽绒服的扣子全解开了太阳晒得你眉开眼笑你眯缝着眼睛深深叹息“哎,真舒服哇!”我站在你身后用一把小木梳,慢慢给你梳头晒着你的阳光也暖洋洋地晒着我爸,你的欢喜让我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啊爸,像那天一样我站在你身后今天,在咱们家的阳台上咱们爷俩也一起晒晒这个春天的好太阳!我没有爸爸了爸爸走了我仿佛被连根拔出仿佛被褫夺——这世上有一个最神圣的词一个最亲的称呼从此,我只能默念不能喊出声。从此,我只能对着一张相片(一张张相片)默默呼唤:“爸,爸”再也没有人,应答——我搜集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我搜集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爸爸把它们封闭在我的身体里至少,让我留住这些记忆当我的手不再能触抚到你手的温度我搜集所有梦见你的梦妈妈的梦。二姐的梦。胖子小叔的梦。小姨的儿子强强的梦。用这些珍贵的梦的碎片我拼接你的灵那缥缈的、远比星空图更为神秘的行迹在他们的梦里我再次看见你在他们的梦里我经历你的经历于是,我达到和你相处——仿佛没有离别,没有分开。仿佛年幼的我牵着你的手随你一起游历那一座座陌生奇异的城市父亲的阳台父亲的阳台摆满各种各样的花盆精美陶瓷的,雕刻着古诗和花纹(三十年前千里迢迢,坐着火车从宜兴运回)简易的塑料包装盒捡来的白色泡沫箱一半用于栽花,一半用于种菜栀子、月季、君子兰、海芋与我同名的扶桑(一盆火红,一盆金黄)辣椒、蒜苗、芫荽、西红柿爬藤的扁豆和黄瓜……父亲每天精心侍弄,手指头沾满了泥浇水、施肥、分株、减枝有的喜阴,有的喜阳几十斤重的大花盆,椎间盘突出的父亲经常吭哧吭哧地搬上搬下下雪时,还要搬入室内避寒父亲患肺癌的最后半年,长居上海养病电话中也从不忘记嘱咐给花花菜菜们浇水有时他忙完家里的活计,作为一种休憩也会走到阳台上打开窗子,左手叉腰,右手夹着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静静打量着他的这些绿色的孩子们勤劳的父亲和他绿色的孩子们在一起脸上总不知不觉,露出微笑的表情阳台整日郁郁葱葱,阳光明亮四季都有蔬菜生长,花朵盛开就像他的心灵父亲走后,阳台空落落的花花菜菜们逐渐凋零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还有电视机的声音那边你去了那边,爸爸就像飞鸟消失于天空你去了那边——那边,从此有了你的温度去年的雪有些雪一落下来就化了一落到地上就变成狼藉的雨水。仿佛那些水是雪流的泪……每一场雪都像父亲的葬礼。自从我们在一个落雪的日子安葬了他每一场雪都落向父亲的坟茔父亲像一片雪花落入大地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我也很久不去看镜框里他那张微笑的脸今年是雪的荒年。此刻,雪花在空中乱飞,像一群黑压压失巢的鸟群热腾腾的雪花扑上我的脸雪花别上我的衣襟——我走在家门口每天去上班的那条路上我是天地间的一个孤儿娜仁琪琪格的诗神来巡视的潮白河我知道,定有大的变化了在这个清晨,我目睹了神的来到。一场细润的小雨,是先行者是洗尘,也是送来信息站在曼妙、飞腾、雾岚缭绕中的我又是被谁唤醒,辗转难眠的床榻而后在清晨五点多起身,洗浴、更衣燃香——在阳台上望去,看见洁白的云朵、涌满了潮白河——是洁白的云朵,降落在了潮白河我飞身奔去而我来到,随着天光亮起,雾气稀薄我看到远方,水面的波纹漾动着微澜——凝神定睛,是几只水鸟滑动的小汽艇它们回来了它们回来了,潮白河就活跃了起来就有了可爱的灵魂我看到另外两只水鸟的缱绻、温存看到更多的在远方欢愉稀薄下去的雾,浓重了起来从远处涌来、弥漫、包裹升腾,我看见对岸的树林被缠绕被拥抱,露出早春还未发新芽的树梢整个河道,都笼罩在汹涌、飞腾的雾岚中了。那些水鸟,河面上的渔人消隐而去——东方天边升起的太阳是多么明亮啊闪烁着朝气蓬勃的光芒雾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太阳的光芒与雾气弥合在了一起我被拥抱,氤氲在了其中我和万物一起,被氤氲在了其中我的笑是从身体内部溢出来的我的笑是从身体内部,溢出来的在我向上扬起的嘴角,在一张春风扑面的脸上我的笑在阳光奕奕的清晨是晨露的光泽,潜行在树枝、草木间的水木清华——当我举起手来,在一株桃树上触摸水珠发现晶莹的液体,不是露珠,而是剔透黏稠的蜜汁。猛然抬头望向很多的桃树它们都骄傲地,举着晶莹的碧波我明白了,那是从生命内部溢出来的汁液、体香是清晨的雾岚与朝阳的沐浴、润泽焕发出来的珍珠啊、啊,花仙子们就要在那水灵灵的帘幕后面怡怡然然地,走出来了多么美妙在这个清晨,我和它们一起沐浴了天恩水泽偶然发现了自然的真知雾起潮白河是画落到画里去了,是诗牵引出诗当奶一样白皙的雾,在潮白河中漂浮、飞腾,又把岸边的树木围绕弥漫——北方的清晨,演绎着烟雨江南我在凝神视听,在曼妙的世界中每一瞬,都是万千的变幻水雾与太阳光辉,弥合在一起达成交融的默契潜水的鱼儿、游动的水鸟水中的苇草、岸上的树木和沉迷的我,都被收拢在其中那一刻 我诵咏出经文为着与万物同在的赐福、润泽呵,春天啊我听到了疾行、奔涌的浩荡——神布道的傍晚傍晚降临在潮白河,我牵着女儿的手在河边散步看到玫瑰色的光,落入河水那些晕染的光芒,在悄悄扩散。安谧、祥和神秘的光在平静的水面上扩散。涟漪荡漾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又是一个此起彼伏——是鱼儿的舞蹈,它们欢喜、自在飞身跃出水面,又迅速落回水中。“它们或许是在甩子,早春正是鱼儿孕育之时”我对女儿这样说时,牵紧了她的小手这是神布道的傍晚。万物都被感召、启示、庇佑玫瑰色的光晕,继续扩散水天弥合——雪从祁连山而来洁白再一次,弥合了人间雪,在夜晚,悄悄来过清晨,我在祈祷中抬起头鹅毛飞雪大片、大片,在旋转在降落——壮阔、迅猛颠倒了时空,洁白的雪疾驰、浩荡,是天神的降临么?我无法再用,飞舞的蝴蝶、盛开的梨花来描述当我破门而出,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无边的空、无边的静“疫情严重,到了紧要关口,多保重!”信息从天边飞来,落入洁净的雪中我扬起的头,被打湿沁凉的液体,滑过眼角、滑过面颊在深陷的梦中,我听到有人说这雪是从祁连山而来康宇辰的诗冬草坪在冬天的黄色草坡上,远方人忍住了略为复杂的咏叹心。她的母亲还陪着她,像她的童年还赖着不散,薄薄的安全感是多么醉人的事情,人生的落地生根要选择哪一片草地?碧海青天夜夜心是古诗里的旧故事,向家庭索要巨额学费的老孩子不懂事,难道要出国就医?亲戚妯娌的事情难过微积分,我亲爱的家亲爱的父亲母亲,此刻我庆幸我还算懂事,宜家宜寿地这么过下去,在中国的大地上让你们轻松。可你们不轻松,责任担太久就难于放手。啊,我亲爱的父亲母亲!我去温暖的会议室接受选择,学术生命也希望过在此地续命。四川这样瞌睡、安神贴肤贴体的润泽,让我更想念北京的某一人。看到今天的我,抗冻、抗压、抗摔摔打打,难道就是成都送出川外的那个病孩子?啊,矫情一点,可以流下个人兴废之泪,倔强一些,就去一所机关实践艺术上位?或者,温和派,弹入大学轨道练心性修为?冬天的草坪还黄黄的,面试的时间还差半个钟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些年我们因果福祸的也这么过来了,谁不想长大,在冬草坪上直起草的脊梁?明灭的灯烛爱情是个大题目,简明当学优衣库。北清人才可以来此地,有高新区户口了,摇号买房就不远了,你的年薪不低了,在成都也算中产阶级了。生活啊生活,多希望你永远那么条理清楚。我争辩练就的语言功,突然就才华无法施展了。然而你是我的家,我的魂,要看你飞花飞满城。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份孤独。我有时候踏踏实实地劳动并且感到,我的生活会一点点建筑起来,那笔立的石头林,内部有多么顽强而用力的玲珑心。十分冷淡,一曲微茫,人生的苍凉境界属于每一个落花人吗?成都更相信麻辣烫。京城风光好,风光旧曾谙,日出日落的校园和故事们,就要被永远地埋没么?唯恐你明灭如灯烛,我为你记下流水账。青年不怕那些你够不着的offer漫天飞,待就业人口抑郁时就用奶茶解忧。北京啊北京,它比五环多一环。它的四世同堂,它的福禄寿喜,搅拌在你一抹黑的意识里。站得笔直难道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快乐的银行早在青春烂漫的日子就已经取空。你费心费力地攀爬,可能是重复的沉闷的悲剧。几年的好感算了吧,一生是有那么多薛定谔的爱,你一定要学会耍手段,小跑跟上这些社会人的社会相。愤怒的年轻人据说是偿还未来债券的新希望?你要怎么把一个知识分子的愤怒转化为规范的生产力?你的劳动终归是词的劳动啊。我们国家里不生产的人,不创造实体财富的人,智力泡沫泛滥的人啊!你们苦闷了自己是否也推进了历史的列车呢?历史不过是一次叙事,叙事不过是发生在语言里,而语言可能帮你们稳妥地活?大人物的逻辑草民不懂。可你说爱是爱的表演姑娘就有点心凉。经历了着陆的事故以后,磕得花花紫紫的青年女学者抬头望月亮。月光能把你重新洗净吗?你拥有孤傲的童年、犬齿的青春和屁民的美好想象。可人间正道是沧桑。倾向倾向没把一篇论文写完就冲动于下一篇。或倾向于没有题目,忍受未塑形知识的长期煎熬。倾向对着世界挑剔又拥抱,在怨愤之中腾挪于平衡的体操。倾向于哭了又笑,还没揩尽泪水就完成了一次自我间离。倾向于寒冷地判断但是热烈地犯错。倾向于不完美的诗甚于诗意的不完美,强迫症倾向于一遍一遍地照镜子,改错字,实践没有人在乎的风度,并回忆若干年前的措辞失误。倾向于因过于自爱所以自损,倾向于没有信心但坚持自我修为的可能,倾向于被世界惊吓的常态。倾向于怀疑人性的底线和上限都没有弄清。倾向于失望和失败,但不施行强迫性的生活方法,倾向于受害而不是迫害,倾向于预先放弃以避免不美丽的担惊受怕。倾向于空想友谊多于技艺娴熟的社交,倾向于批判的锋利多于明哲的缄默。倾向于把人生活成错误集合但却是不需要后悔的,倾向于豪迈地发愿爱每一种凹凸不平的人性。倾向于没有及时止损却让失血的歌喉变美,倾向于穿越人间而没有伴侣,但一旦希望从理解或误解中升起,就去相信。黄玲君的诗鹊华秋色图花骨朵,一座山的名字山下,华泉,花泉离开之后,在内心生长那从扁鹊山顶借来的钢蓝色如同记忆的尖锐鸟鸣贯穿你的身体,你甚至可以说这只是一场存在于身体内的旅行而往昔熟悉的舟楫穿梭其中——水泽之间,高高翘起的船头,撒网的人从左至右数,一共五个恰好,荻草丛中的羊儿也有五只只有那些茅屋前的树,它们是不同的枝条或垂或扬,颜色或红或赭远近枝叶触手可及或者,它们来自另一重真实令此后五百年和八百年的光阴静止鹊桥上,皇帝之眼看到落差只是,河流不会长时间舍弃故土要学着用注意力把秋天从现实中挪开所谓的思乡也只是水泽的记忆要经验另外的更深远的路径你得花时间审查奇怪的鱼儿也会从水中跃出验证是必要的如同两段清醒中间梦之必需颜集虞姬沟虚拟必须越过垓下死亡屏障才得重回起点?剑是沉重的物什,适合毁弃草丛略过项前曾经的绽放所幸亏空都已得到填埋,现在万物又都趋于平等虞姬故乡颜集也被人称为花乡触目所及,是四月花木的繁茂,空地上虞美人花朵热烈地开着倒春寒,导致花期延长了花卉亦通往另一个世界与美人相互幻化东风里,虞姬的白色雕像被漫天飞舞的柳絮簇拥一个小女孩正拍照留念正午阳光直射,虞姬沟流水得到照顾,之后再从虞姬桥下蜿蜒流向远方二月之殇一场劫掠过后,山坡上,折断的树木随处可见。两棵碗口粗的青冈栎倒卧路旁,暴露新鲜的泥土和纷乱的根须。山阴处积雪如盐,记载上一次的暴雪。而更多的劫掠发生在内部——所经之处,一片新萌的绿柳之间,间或有一两棵光秃秃的树木在这个春天显得如此怪异,僵立的枯槁,似陷于一道冬眠咒语,不再苏醒。曾经饱胀的汁浆,随着绵长的根,消失在地下深处。劲风中,枯枝,像在回忆,又像在招魂。苏东坡的芡实这个冬天,你每天煮食几十颗新鲜冷冻芡实青壳弹牙的白米,带来喜悦也许这种嗜好一直都在诗人身体内蛰伏北方南方的差异,表现在芡实上咀嚼的区别,惭愧很晚才会察觉深秋后,落贬的苏东坡抛煮熟的一粒于口中缓缓含嚼,鼓漱满口唾液徐徐咽下,旁观者不忍视睹的一幕人们似乎更愿意观赏彼外风景——百亩池塘,水面上鸡头米,巨大的绿色圆叶发自甜美的果核深埋于看不见的泥土夏季夕辉中寂静生长,在人们的无知之知中,在早晨清凉澄澈空气中绽开了红色花山中山上的野猕猴桃兀自成熟了浑圆。甜蜜。汁浆饱满灰暗的外果皮是泥土的颜色而我们一无所见,匆匆走过春天时,它把藤蔓垂直举升到高处。那些心形的小圆叶子它们明年还会再度开花现在,冬天快来了我们注定要空着两手,走出大山随着那些溪流,走向外面只在内心,撷取一片山林的空寂一年中,山上最后的好天气不远处,一棵乌桕的叶子正在变红。早晨上山时盘山公路皮鞭一样抽打着山,就像一只倒旋的陀螺黄昏后,它安静下来和我们一起,陷入巨大的寂静路亚的诗风雨欲来不过是天空,恒久存在的天空此刻戴上了形状畏怖的铅灰色面具布满隐喻,却找不出破绽不过是红绿灯,是常见的灌木但陌生人涌来涌去,陌生的气息攒动如此逼近。每一张脸在街头凌乱街边的墙上,伊壁鸠鲁捧着咖啡听评弹柏拉图在观前书店里,有完美的一生唯有一阵狂风,洞穿行人的梦唯有迎面而来的女孩有明眸善睐粉色口罩把脸蛋捂得严严一只白鸽划开她耳边的空气,飞向远方路边的乞丐得到我所有的零钱他喊我一声菩萨,我的步子就晃一下唯有佛陀俯视人间,暴雨来临之时他发出了怜悯众生的大光明大梦过半——退潮的海滩上海水吐出未经消化的贝壳、泥螺、海草放下此生来过的信物黄昏的暖光投射在它们身上海滩如曼荼罗净土圆满路过的爱人捡起它们,询问大海:“你有没有好好爱过,全力以赴?”“我在沙滩上一次次写下情语可是你看,可曾留下过痕迹咆哮是无用的,只需扔掉然后接纳,接纳所有视若珍宝或厌弃的贝壳、泥螺、海草,直至海面无漏这是我一生的练习。”夜色降临,海水吞下它们继续练习着完全接纳的能力镜中人一个人的黑是亲密强悍的暴徒包围我,打开我,窒息我一早还魂,我带着黑眼圈紧握拳头对你尴尬地笑:“要笑得灿烂 让世界黯然”那是过去,我命若悬丝。许多东西逼迫我,蛊惑我,唯有你放弃我我誓与你为敌,常常无缘无故砸向你你不是模仿我破碎,就是默不作声珊瑚般的情绪在你脸上增生我整夜的燃烧和呓语,无处隐遁你其实早已洞察。女人中只有你,自始至终宽容我,欣赏我我的伤口,只有你,陪着疼你熟悉我每一处褶皱,每一处阴影如今,当我一丝不挂站在你面前你再多的赞美也让我羞愧人到中年,我终于和你和解刀子一想到生活,刀子就出现了风是刀,雨是刀,时间是刀,你的眼神是刀纷飞的刀子,让日子倾斜得越来越快有时,我给刀子读诗,使它们柔软有时,刀光一闪,我来不及收藏有时,刀子突然出鞘,这凶险的时刻是流水喧哗的时刻,是一击就碎的蛋壳这时,词语就是我的刀,我狠狠地掷出它们但时间这把刀,一定在深夜被偷偷磨过每早我睁开眼,就被亮瞎,被击伤……说到底,我并不关心别人的刀子只一心收藏着自己的刀,流泪的刀活着,就是一把把刀子藏起来的过程一阵风吹草动我不能再躲在阁楼里在秋虫的鸣叫绝迹于我的贪睡之前在花朵们撕碎自己的诗稿之前我要去看它们一直爱着我这个病人的它们:草木虽歪斜,河水也不安每一片与我握手的叶子都带着寒意但不远处,弧形的冬青正幻化成一群马匹岁月是个魔法师曾将我身体里的花朵变成一块块石头如今,又把花朵们还给了我真好。我知道我的生活刚刚开始夜鱼的诗她听懂了老雷蒙德喝了一辈子酒之后他的儿子,又一个雷蒙德继续喝,和上一个雷蒙德不同的是除了同样的艰辛,儿子喜欢写点东西我试着用作家雷蒙德习惯使用的简单朴素的语言向一整天闷坐在身边的母亲讲述一个人的命运我讲了洗衣房,一个大男人的崩溃他排长队等候,拎着的洗衣筐,那里头孩子们的还有他自己的脏衣服搅和在一起不管听的人懂不懂,我继续说:他唯一的拯救是能坐在书桌旁一小时也许那一小时提醒了他存在的意义除此好像也没别的可讲了我叹了口气,将雷蒙德·卡佛放进了书柜母亲似乎也听懂了跟着叹了口气花耳朵和临终之夜花耳朵被大帆布袋拎来了雪白的身子下,垫着花花绿绿的软枕和毛毯我们打算在此守夜重症病房外的家属等候区光秃秃的金属椅凉且硬。它探头瞅了一眼继续蜷缩进袋子里而临终之夜的降临,如此措手不及围着它抚摸的几双手突然全部撤回,懵了的人眼神空茫,纷乱了好一阵之后才发现,它竟从始至终未出一声阿弥陀佛,也算有缘母亲看着它降生,它送母亲离去“此夜可能有灵魂依附它,要善待。”大哥说的这句话让我再端详它时顿觉它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有种让人惊骇的光泽两只黄耳朵哀伤地耷拉着一个月后,花耳朵送给了一位需要安慰的朋友我们时常相询,但至今再也没有见到过它了红砖楼红砖方正厚实构建的护佑,足以使一群躁动的少年耗完他们的青春我曾绕着它疯跑得忘乎所以手扶红砖,墙内传来那么多琐碎的日常。也有剧烈对抗——狠狠摔门等不到第二个黑夜来临又乖乖低着头返回我们时不时地推搡,蹭着踢着在它身上乱涂乱画往某个单元门洞里丢炮仗石子飞弹命中窗玻璃噼里啪啦,粉尘簌簌不及落定自从楼栋里的疯子,将他惨白的脸突然挂在窗框上红砖楼又莫名陷入凄迷但这并非使它彻底倾圮的原因陆陆续续的叛逃也不是多年后,我们事不关己,冷冷的一瞥对它来说才是比铲车更早到来的致命一击除夕夜的青烟从来没想到,越精致的歌舞越刺耳,越搞笑的相声小品越像傻子的剧集从来没想过零点转钟时分我们会冒着冷雨在空荡荡的小区弯下腰去在湿漉漉的地上,我一笔一画写母亲的名字,她去年十一月过世点燃香纸,青烟升起像神,无声无息地来,又软软飘去这个除夕啊,我从来没想过死会带来死,而死也能拯救死为此,我一次又一次,深深弯下腰去风卷空城起风了,风穿过被封锁的小区穿过健身器材呆滞躯壳的空隙撕扯悬挂着的各种警告条幅又冲着一棵自我静好的花树狂吼风冲上大街,拍打一排排闭锁的大门风从一辆殡仪车旁从一名凄厉叫着妈妈的女孩头顶呜咽而过风卷过大桥,舔吮了一下虚张声势的钢索继而轻松席卷了彼岸的灯火而彼岸灯火也是虚设街巷纵横着浪费着一座城唯江水汩汩流动一座城唯有风,时而哀叹时而怒吼想要叫醒无边无际的空旷与沉默莫卧儿的诗写作时刻事实上他一直没有注意她举着水龙头给花木浇水的园丁手臂的起伏并非完全依照植物们生长的高低状况这让她想到写作时,最初或许朝着某个方向,但在行进过程中词语时常会挣脱轨迹以最富于想象力的方式飞驰排列出多数时候令作者都惊叹的结局水珠继续在叶子上俏皮地做着各种不规则运动园丁已走远,有人站立原处巨大的热浪中悬浮着一块足以容纳思索的清凉遗书一种叫夷陵虫的动物遗迹化石在湖北被发现证明了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前埃迪卡拉纪的动物们早已做好准备历史如同无边长夜如果没有传世书籍的点点星光照亮夜空的某些角落后世的人将永远在黑暗中摸索但绝大多数生命并不具备在他的时空留下痕迹的能力能做的或许只有阅读一封封前世遗书深嗅其中气息为拥有记忆的现世心灵照亮一段孤旅或是留下些许轻微的划痕秋天的树被修剪掉遮挡在人行道上的枝叶后它们重新回到围栏内部自身的位置站好看上去和从前有些貌合神离经历过春夏的狂飙突进期秋天的树更像晚年歌德已不屑满树洛可可风格的华丽果实只是尽情伸展枝条试图连通宇宙和内心的声音为迎接生命即将到来的静穆提前做好准备葡萄酒博物馆在古埃及一出生便拥有水晶光泽和鲜血颜色的液体,令饮者迷醉被视为此生前往来世的渡桥古希腊文明圣殿中的一道彩虹奇迹般与利剑相融合为发出巨响的古罗马战车抹上润滑剂当查理曼大帝让这个古老的酒种在欧洲流遍芬芳时大胡子叔叔没想到自己会成红桃K原型为地球上各色肌肤的居民画下童年生动的逗号储藏室缥缈的灯光轻易就把思绪带远有人以手轻扣橡木桶砰砰声像休止符,像心跳宣告一些事物终于站立在时间之上大雪还没有落下来预报说会有一场自西向东的大雪经过本城她烧九十五度的水沏一壶熟普洱十二月,一年中的各种滋味都在醇厚香气中和解相爱大雪还没有落下来她去了厨房择菜从南方来的紫红菜苔娇嫩无比让人想起快忘记的旧疾不经意触碰又会脆生生地疼铅灰色云块低垂着头大雪还没有落下来她早早上了床铺看一本英文小说书中女孩觉得人生凄苦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无法穿透翻了几页美术史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似乎神权蒙蔽了理性但狂热的宗教分子完成的艺术形式为后世留下了令人震惊的遗产大雪还是没有落下来它正从遥远的几个世纪前马不停蹄行进在赶往今夜中国北方的路上许劲草的诗心弦上的咏叹调情人节前夜,雪花擦净了天空月亮像一颗不完美的珍珠木梳子在母亲手中,清风拂过草原汽车呼啸、乌鸦哑哑越过寒冷从嘈杂中,辨听纯净的音色天穹渐暗,珠光笼罩着世界野鸭自藏身之处飞来(它们竟然会飞)三五成群,到低浅的人工湖享受夜晚的柔波月光有着舒适的36.5度偷偷在我的肌肤上跳舞当雪花宝宝盖起了雪被它会变得更清冷和风儿一起飞梳理草木的羽毛注入疗愈的力量填满大地的沟壑,隐秘的细纹曾经的伤痕开出音乐的果香是谁,在耳畔窃窃低语告诉我,要永远做一个少女永远让心轻盈地,随时可以起飞飞向那颗珍珠做的月亮银白色的天鹅雪花编织着大地少年们身着白衣月亮捧在手心赤脚走来静默不语赤脚淌过冰冻的溪水银白色的天鹅在岸边致意少年们高高举起——皎洁的月亮,大小不一阿门——阿门——伴着少年的祈祷月亮发出咚咚的声响银白色的天鹅开始了歌唱呼唤的歌声令大地苏醒赞美的歌声已绿树成荫白衣少年虔诚的目送月亮缓缓升向了天穹自由的变奏少男少女头发枕着头发柔软的围巾垫住椅子扶手两人轻轻依偎着,听郎朗的弹奏今晚的他不再像几年前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饱满的情感都留在了这里从前,我多么无畏任何音乐都敢聆听当我尝试弹一个简单的和弦手指便溃不成军但我始终保有乐观的心态舞台像一块发光的金币母亲希望生活于我像欣赏一场音乐会只须安静地欣赏(心无旁骛、无所负担)轻柔的旋律,欢快的起伏,热烈的喝彩她希望我当个旁观者就好不用经年累月艰苦的练习不用费尽心机抢一张入场的票券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少男少女,轻轻依偎着听一首自由的变奏曲过往,序章圆形舞台铺满漆黑锡纸像一块高度腐烂的月亮几个怪异的人默不作声走上来站定,俯身,把纸撕得稀烂白肉露了出来,如初雪月亮获得新生台上的人时多时少奋力念着独白、对话,叫喊肢体竭力地对空气说我是我,我是一个优质的演员光脚的人,黢黑的脚印蹭得到处都是月亮变得更加真实台下的人经常被诱骗明明看着一出戏偏要入戏,跟着哈哈大笑又痛哭流涕上半折是欺骗、陷害,剥夺权力的悲苦下半折是愤恨、复仇与最终的宽恕戏是好戏,人亦是好人困局、瓶颈、欺骗、禁锢,看似无路可走也许才是生活赐予的,涅槃的良机那并非真正的坏事情坏运气那是好事情好运气是序章,属于未来的一段过往从未发生星星变作了萤火虫在白色的芍药花上起舞握着蜜蜂的剑柄挑起漫天的雨露它们三五成群,歌唱赞美一种很明亮的颜色带着朦胧的情愫牧人的笛子和啾啾鸟谁的谜语更动听水晶和冰块混在了一起在甲虫的花园里闪闪发光恼人的雷声催熟了果实炸裂雁群在欢快的雨水里跳舞树叶伸出灵巧的手指计算着一组等差数列过程甜蜜又不安短暂的爱情像手心里的冰块热情过度释放许多冰凉的泪固态拥有了液态美便拥有了远行的渴望植物死去又复生绿色再次爬上了窗棂柔软的小腰肢向我示好殊不知别离将至在秋天一个最丰盈的日子我将搬到不远处,那里有另一扇窗户种着不同的植物今夜在梦里我会告诉小腰肢,断章并非终曲我们要歌颂某种流逝雷鸣般的掌声也终将响起之后,归于平静就像,一起从未发生阮雪芳的诗雪野冬日在寂静的峰峦落成一枚野果松鼠敲击石头的门寺院铺开餐桌上未见的事物闲云,野鹤,一尺樱花袅袅钟声语言修建起来的窄道通往何处苍竹中空面对世界不言院子里的榉木在封闭的大雪中轻声唱合天地苍茫水墨热爱从前霜降时我注视内心的空白现在你教我触摸消逝的花苞雨水是一种语言阳光也是湖泊的水分子与晴天的星辰搬运生命的秘密看这世间狼藉而仍有初生之物令人欢喜醒尘埃在光束里它体内的种子搬动一座教堂细雨飘过空旷的大街仿佛所有移动都在证明荒芜的静止钟楼上时间改变人潮的方向穿过大街的身体像一颗颗药丸无声地溶解经历并未存在白色记忆自来梦的中伤我们醒着不说话信早晨下雪了山谷里梅花若有若无闹市偏居一隅路边弯腰铲雪的人提着豆浆跨上电车消失的身影羊肉馆子里消失在热腾腾面汤上的脸庞从一座老建筑传来的小提琴独奏钟楼上看不见的年月和楼下往来的人群这所有时间里的遇见覆盖着绚烂的语言纯白是世界的也是这一封信无法对你说出的部分庚子春这样灰冷的天空足以令我们潜到水底去听枯荷的信息淤泥里遗失之物残骸沉下之前的挣扎水波一圈圈浮升春天从一只午夜的蝙蝠体内发现军机和病毒隐匿的集体一个名字像伤口突现出来它将诚实地服从生活的盐粒尝试真理的苦味萤火虫时间蛰伏身上未捕捉的光亮孩子的眼睛看你他眼里的影子在草地燃烧童年的夏天创造一只萤火虫黑色的食物露珠在嘴唇的绒毛上滚动世界的捕萤网坠落高窗下翅膀的拍打声人在许久以前出生,成长,离开立场黑暗需要公示在众眼之下阳光的暴力使影子叠生选择灰色地带,并不使你比一只木偶更有立场狂怒、争执、沉默也没有使你比一只忙碌的蚂蚁更明智天空需要清理它的羽毛所以雪粒飘下树木需要抚养它的幼子所以落叶坠地梵净山再静一点,夜从自身的微光里闪出一些事物比我们胜任这个世界清凉的峰峦这里每块石头轻敲大地之门每棵树耸向看不见的穹顶每头猛禽修练自己每片草叶从空气中提取生命密码每一个你在不同地方褪去时间的肉身有什么在缓缓拢集如星云静静环绕如暗物质慢慢解体断送去唐朝折梅去汉代习剑我们向古人学些什么从石中取火,壳上占卜我们知道些什么老虎绕不出斑纹的樊笼狐狸皮下杀戮的意志幼鹿唇边远古的春天细雨杏花,村庄和死亡,一种悲伤暗里的锋利钟鼓楼上击鼓的人马厮里喂马的人抄心经的人写下的东西与难以表达的内心纠缠在一起看那庭院深处被抛弃的灰烬我们是否围坐在火堆旁边谈论精神之物地铁路上的马车永远是同一辆嗒嗒声在细雨和阳光下奔跑马车上人们的脸,盛开又凋谢现出又消失扬起的尘埃带着轻微的悲伤路上的马车是满载而行的马车永不停下的空马车天空布满星体幽灵的天空新生儿啼声的天空闪电、雨和雪从上面下来的天空亡灵终要归去的天空降生过帝王,也下放魔鬼的天空白头芦苇、大雁翅膀的天空桦树和苦楝树东方人的天空士兵在战壕里负伤的天空工人在流水线遗忘的天空长城的天空,巴士底狱的天空洪灾和干旱的天空三叶虫的天空单细胞的天空原始生物梦游过的天空一个不变的天空罩住永远演变的天空我说的天空乌灰,桔色,铅块似的一面敲碎的镜子思想将我带向身体生活最小的元素心灵的闪电空虚随物赋形我喜欢这样,思想将我带向身体种子、颗粒、根部喜欢这约束和解禁喜欢猫成为它绿色迷魅的影子喜欢传说、钟楼、野物随时间流逝的事喜欢成为一个不相干的词一阵短暂又热烈的雨仅仅一刹那和你发生必要的关系

文章来源:汽车纵横 网址: http://qczh.400nongye.com/lunwen/itemid-2179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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